
有时候万德资本,一个人的尊严就像一片脆弱的树叶。
一阵风就能将它吹得不知所踪。
一句刻薄的话语就能将它碾得粉碎。
一个冰冷的眼神就能让它瞬间枯萎。
我从没想过,我的尊严,会和一阵空调的凉风扯上关系。
更没想过,它最终会碎在一棵本不该被我碰到的树下。
那棵树的价值,成了压垮我中年世界的一座大山。
而这一切,都源于那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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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无声的酷暑
那年夏天的热,是刻在骨子里的。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,悬在灰蒙蒙的天上,把整个城市烤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。
展开剩余96%柏油马路被晒得发软,走在上面,总感觉鞋底要被粘住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,吸进肺里都是滚烫的。
我住的老式居民楼,没有电梯,六楼。每天爬上爬下,就是一身透汗。
家里更是像个烤箱,唯一的电器就是一台老旧的“华生”牌电风扇,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,还带着一股陈旧的机油味,吱呀作响,仿佛随时都会散架。
妻子秀兰不止一次地抱怨:“老陈,这日子可怎么过啊?婷婷马上就要中考了,天天热得一身痱子,晚上都睡不好,书也看不进去。”
我只能含糊地应着:“再忍忍,再忍忍,等发了奖金,咱们就装个空调。”
我说这话的时候,不敢看她的眼睛。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,我已经失业快三个月了。
那家我待了十几年的小工厂,在时代的浪潮里没能挺住,说倒就倒了。人到中年,高不成低不就,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。
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,我每天依旧西装革履地出门,提着公文包,假装去上班。
公文包里没有文件,只有一份过期的报纸和一个装满凉白开的水壶。
我的“办公室”,就是城里最大的那家环球购物中心。
那里有我梦寐以求的东西,冷气。
每天早上,我坐最便宜的公交车,算好时间,在商场开门的那一刻走进去。那股扑面而来的凉意,对我来说,就是天堂。
我会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,从一楼的化妆品柜台,逛到四楼的餐饮区。
累了,就在三楼的书店里找个角落,看一整天的免费书籍。
或者在二楼家电区的沙发上坐一会儿,假装在比较哪款电视更好。
我像一个幽灵,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影子,贪婪地吸取着这片清凉。
我害怕遇到熟人,每次都把帽檐压得很低。我也害怕售货员热情的询问,因为我什么都买不起。
“先生,看看这款最新的手机吗?现在有活动。”
我总是摆摆手,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:“不了,我再随便看看。”
然后就仓皇地逃离,好像一个小偷被人当场撞破。
这种日子,屈辱又带着一丝窃喜。屈辱的是我一个大男人,竟然要靠这种方式来躲避酷暑。窃喜的是,我暂时为自己,也为我的谎言找到了一个安放之处。
秀兰偶尔会给我打电话,问我在干什么。
“开会呢,忙着。”我压低声音,背景里是商场嘈杂的音乐和人声,听起来倒也像那么回事。
挂了电话,我会长出一口气,心里的愧疚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。
我骗了她。我不仅没有为这个家带来收入,甚至连一份坦诚都给不了。
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。一天晚上,那台老风扇终于在发出一阵不甘的哀鸣后,彻底罢工了。
婷婷热得在床上翻来覆去,秀兰拿着扇子不停地给她扇风,汗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。
她看着我,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:“老陈,你那个奖金到底什么时候发?买个风扇的钱总有吧?”
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,又疼又麻。
我口袋里只剩下不到两百块钱,那是我们家一个星期的菜钱。
“快了,快了。”我像个复读机,只能重复着这句苍白无力的谎言。
那天晚上,我几乎一夜没睡。窗外的蝉鸣和屋内的闷热,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把我牢牢困住。
我看着熟睡的妻女,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我。我这个男人,这个丈夫,这个父亲,当得太失败了。
第二天,我揣着一百块钱出了门。我告诉秀兰,我去单位预支了点钱,去买个新风扇。
其实,我根本没想过要买风扇。我只想去商场,那个清凉的世界,暂时逃离一下现实。
也许是心里有事,那天我在商场里显得格外焦躁。
我不再像往常一样四处游荡,而是在一楼大厅找了个休息区的长椅坐了下来。那里正对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,冷气最足。
我掏出报纸,假装在看,但思绪早已飘远。
我该怎么办?这个谎言还能维持多久?下一顿饭的钱在哪里?
一个个问题像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上,让我喘不过气。
第二章:商场的清凉与冷眼
我坐的那条长椅,位置极好,是整个大厅的“风水宝地”。
这里不仅凉快,还能看到大门口人来人往,时间不至于那么难熬。
很快我就发现,盯上这个位置的,不止我一个。
有几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,还有几个带着孩子的老人,都心照不P宣地在这里聚集。
我们彼此不说话,只是偶尔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。大家手里要么拿着报纸,要么低头玩着手机,都装出一副在等人或者在休息的样子。
我们是“蹭凉族”,一群被夏天驱赶到这里的都市边缘人。
商场的保安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,姓王,我们都叫他小王。
他每天在大厅里来回巡逻,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清脆的“嗒嗒”声。
起初,他对我们这些常客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毕竟商场开门做生意,也没有规定说不能坐着休息。
但时间长了,他的眼神开始变得不耐烦。
尤其是当一些真正的顾客因为找不到座位而抱怨时,他的目光就会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。
“几位,麻烦起来走动走动,别总占着位置。”他会走过来,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。
我们便会识趣地站起来,装作要去逛街的样子,等他走远了,再找机会坐回来。
这就像一场无声的猫鼠游戏,我们是那几只偷取清凉的老鼠,而他就是那只时刻警惕的猫。
尊严,在这种反复的驱赶和回归中,被一点点地消磨。
有一次,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,指着我对她的同伴说:“你看那个人,天天都在这里,肯定是来蹭空调的,真没素质。”
声音不大,但在这嘈杂的环境里,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我的耳朵。
我的脸“刷”地一下就红了,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。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我抓起报纸,挡住自己的脸,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,酸甜苦辣咸,什么滋味都有。
可我能怎么办呢?回家吗?回到那个像蒸笼一样的房间里,面对妻子失望的眼神和女儿被热得通红的小脸?
我不能。
所以,我只能选择忍受。我把头埋得更低,假装没有听见,假装那个被议论的人不是我。
那天,我身边坐着一个老大爷,他也是这里的常客。
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,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,递给我一瓶水。
“小伙子,别往心里去。这天这么热,谁还没个难处呢?”他压低声音说,“人活一张脸,树活一张皮。但有时候,里子比面子重要。”
我接过水,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是啊,里子比面子重要。我的“里子”,就是我的家庭,是我的妻女。为了让她们以为我还在为这个家奋斗,我宁愿在这里丢掉所有的“面子”。
情况的恶化,是从商场换了一个新的物业经理开始的。
新来的经理姓李,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,戴着金丝眼镜,总是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,看起来一丝不苟。
他上任的第一天,就召集所有保安开会。我远远地看见他指着我们这些“蹭凉族”,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。
那天之后,保安小王对我们的态度,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硬。
“都起来,都起来!这里不准长时间逗留!”他不再是劝说,而是直接驱赶。
“我们坐一会儿怎么了?又没犯法。”一个老头不服气地顶了一句。
小王指了指旁边墙上新贴的一张告示:“看到没有?商场规定!维护良好购物环境,禁止长时间占用公共设施!”
那张白底黑字的告示,像一张判决书,宣告了我们这些“蹭凉族”好日子的终结。
很多人都悻悻地离开了,大厅里的长椅,一下子空旷了许多。
我不想走。外面的太阳像要把人烤化,我无处可去。
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,挪到了一个更不起眼的角落,假装在看手机。
但小王很快就发现了我。他径直向我走来,脚步声像是踩在我的心上。
“先生,说您呢,别坐着了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我抬起头,看着他年轻而又冷漠的脸,一股无名火“蹭”地一下就冒了上来。
“我坐一会儿,碍着你什么事了?”我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顶嘴,愣了一下,然后冷笑一声:“碍事?你们这些人天天坐在这里,只吹空调不消费,影响我们商场形象,你说碍不碍事?”
他的话像一根根刺,扎进我早已敏感脆弱的神经。
“我们经理说了,再看到你们这些老面孔,就直接请出去!”
“你……”我气得浑身发抖,却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。
因为他说的是事实。我确实只是在蹭空调,我确实没有在这里消费过一分钱。
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,那个李经理走了过来。
他扶了扶金丝眼镜,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。
“小王,怎么回事?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。
“李经理,这位先生不愿意配合。”小王立刻换上了一副恭敬的嘴脸。
李经理没有看我,而是对着小王说:“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?我们环球中心是高档购物场所,不是避难所。直接请他出去,以后不欢迎他再来。”
“避难所”三个字,像一把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。
我的最后一丝尊严,被这句话彻底击碎。
周围的顾客都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,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,任人围观。
“走吧,先生。”小王上来拉我的胳膊。
我猛地甩开他的手,从长椅上站了起来。
那一刻,所有的屈辱、愤怒、不甘,都涌上了我的头顶。
我失业的挫败,对家人的愧疚,被当众羞辱的难堪,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了。
我不想再待在这里,一秒钟都不想。
我红着眼睛,推开人群,像一头受伤的野兽,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地方。
第三章:那一瞬间的失控
我几乎是跑着冲向商场大门的,身后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像无数根针,扎在我的背上。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只有一个念头:离开这里,越快越好。
门口的玻璃旋转门缓缓转动,将外面滚烫的热浪和里面清凉的空气隔开。
就在我即将冲进那片热浪的前一刻,我的视线被旁边的一样东西吸引了。
那是一棵装饰用的树,栽在一个巨大的青花瓷花盆里。树不高,大概到我胸口的位置,但枝叶繁茂,造型奇特,一看就价值不菲。
平时我路过这里,也只是匆匆一瞥万德资本,从未仔细看过。
但此刻,这棵树却无比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帘。
它长得那么好,枝叶苍翠,生机勃勃,被安置在最舒适的环境里,享受着恒温的空调,接受着无数人艳羡的目光。
而我,一个活生生的人,却像一条流浪狗一样被赶了出来。
凭什么?
一股无法抑制的邪火从我的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,也或许根本就没有想。
我冲了过去,用尽全身的力气,狠狠地推了那棵树一把。
我只是想发泄,想把心里所有的愤懑都推出去。
我没想过后果。
只听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异常刺耳。
一根碗口粗的树枝,应声而断,带着一簇簇绿叶,重重地摔在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。
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,惊讶、错愕、不解。
我自己也愣住了。我看着地上那截断裂的树枝,又看了看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,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。
我……我做了什么?
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保安小王。他一个箭步冲上来,一把抓住了我的胳un:“你干什么!你疯了!”
紧接着,那个李经理也快步走了过来,他的脸色铁青,看到地上的断枝时,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。
“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树?你知不知道这棵树多少钱?”他指着我的鼻子,声音都在发抖。
我被他吼得一个激灵,混乱的大脑终于开始恢复运转。
我闯祸了。我闯了一个天大的祸。
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”我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,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句辩解是多么的苍白无力。
“不是故意的?”李经理气得笑了起来,“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冲过来把它掰断,跟我说不是故意的?”
他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截断枝,脸上满是痛心疾首的表情。
“这是我们老板特意从荷兰空运回来的龙血树,就是为了给商场添个好彩头!你知道光是运费和养护费花了多少吗?”
“现在被你这么一弄,全毁了!”
周围的顾客越聚越多,把我围在中间,指指点点。
“这人怎么回事啊?看着挺老实的,怎么还动手搞破坏呢?”
“就是,在商场蹭空调还这么嚣张,被赶了就报复,真是没品。”
“这下可惨了,这种进口的树,肯定贵得要死。”
这些议论声像一把把小刀,凌迟着我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。我低着头,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,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。
“报警!小王,马上报警!”李经理站起身,斩钉截铁地说道。
“别……别报警!”我一听到“报警”两个字,魂都快吓飞了。
如果警察来了,那事情就真的闹大了。秀兰会知道,婷婷会知道,所有亲戚朋友都会知道。
我失业的谎言会被戳穿,我好不容易维持的体面将荡然无存。
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道:“经理,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。我赔,我赔还不行吗?”
李经理冷冷地看着我,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。
“赔?你赔得起吗?”
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拨通了一个电话。
“喂,是法务部的张律师吗?我这里是环球中心,对,有人恶意损坏商场财产……对,一棵龙血树……好的,你过来处理一下。”
挂了电话,他对我宣布道:“你等着吧,我们公司的法务和资产评估师马上就到。今天这事,没个结果你别想走。”
我的双腿一软,差点瘫坐在地上。
我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,被两个保安一左一右地“看管”着,站在那棵被我损坏的树旁边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,一会儿是秀兰失望的眼神,一会儿是婷婷天真的笑脸,一会儿又是李经理那句冰冷的“避难所”。
我为什么要这么冲动?
我为什么要为了那一口无所谓的面子,去毁掉自己仅有的一切?
悔恨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。
大概半个小时后,一个穿着西装、提着公文包的男人匆匆赶来,应该就是那个张律师。
他和李经理交谈了几句,然后走到我面前,用一种公事的口吻说道:“这位先生,我是环球中心法务部的律师。关于您损坏商场财产一事,我们需要和你正式谈一下。”
他把我带到了商场后台的一间办公室里。李经理和保安小王也跟了进来。
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足,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,只觉得浑身发冷,牙齿都在打颤。
律师拿出一份文件,上面有那棵树的购买合同和进口凭证。
他指着上面的一个数字,对我说:“先生,根据我们的记录,这棵龙'血树的购入价格,加上关税和运费,总计是八万八千元。”
“虽然您只是损坏了其中一个主枝,但已经严重影响了它的观赏价值和整体造型,属于重大损坏。经过我们初步评估,您的行为对商场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,至少在五万元以上。”
五万!
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,在我的脑子里轰然炸开。
我整个人都懵了,张着嘴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五万块钱,对我现在这个失业潦倒的人来说,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。
就算我没失业,那也是我辛辛苦苦干上一年才能攒下来的钱。
“我们考虑到您可能也并非出于完全的恶意,也愿意协商解决。”律师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,继续说道,“但是,赔偿是必须的。这是我们的底线。”
李经理在一旁冷哼一声,补充道:“五万块,一分都不能少!今天你要是拿不出钱,我们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。到时候,就不是赔钱这么简单了,你这属于故意毁坏财物,是要负刑事责任的!”
刑事责任……
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,压得我几乎要窒息。
我看着他们冰冷的脸,心里最后一丝侥C幸也破灭了。
我知道,他们不是在吓唬我。
我该怎么办?
我到哪里去弄这五万块钱?
难道我真的要为了这一时的冲动,把自己送进监狱吗?
不,我不能。我还有老婆孩子,我不能让她们因为我而抬不起头来。
我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的力气,抬起头看着他们。
“钱,我赔。”我的声音嘶哑干涩,“但是,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。你们能不能……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?”
李经理和律师对视了一眼,似乎在衡量我的话有几分可信。
最终,律师开口了:“时间可以给你,但我们需要你拿出一点诚意。今天,你至少要先支付一部分赔偿金,作为保证金。”
“多少?”我紧张地问。
“一万。”律师伸出一根手指。
一万……
我掏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,只有那张准备买风扇的一百块钱,和一些零零散散的硬币。
加起来,连一百零五块都不到。
我把那皱巴巴的一百块钱和几枚硬币放在桌上,羞愧得无地自容。
“我……我现在只有这么多了。”
李经理看到桌上那点可怜的钱,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。
“就这点钱?你打发叫花子呢?”
“这样吧,”律师想了想,说,“你给你的家人打个电话,让他们送钱过来。今天见不到钱,你不能离开这里。”
打电话给家人……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该来的,终究还是躲不掉。
我颤抖着手,掏出那部用了好几年的旧手机,找到了秀兰的号码。
我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,却迟迟不敢按下去。
我该怎么跟她说?
说我失业了?说我在商场蹭空调被赶?说我一气之下弄坏了人家五万块钱的树?
我不敢想象她听到这一切时的表情。
办公室里一片死寂,所有人都看着我。
我知道,我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我闭上眼睛,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号键。
电话“嘟”的一声接通了,秀兰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:“喂,老陈?你不是说去买风扇了吗?怎么还没回来?婷婷都快热晕了。”
听着她关切的声音,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,夺眶而出。
我哽咽着,对着电话那头的妻子,说出了那句我隐藏了三个月,也最不愿意说出口的话。
“秀兰……我对不起你……我出事了。”
李经理的声音冷得像冰,他说,这棵树价值八万八千元,你弄坏了,就得照价赔偿。八万八,不是八千八,更不是八百八。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,在我脑海里炸开,把我所有的侥幸和退路都炸得粉碎。我失业的秘密,我对家人的谎言,我那点可怜的自尊,在这一刻,被这棵昂贵的树彻底压垮。从那天起,我才真正明白,一个中年男人的崩溃,往往不是从失业开始的,而是从他再也无法用谎言去维系那个家的体面开始。那棵被我掰断的龙血树,成了我人生的分水岭,将我的生活,切割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。
第四章:八千八百块的尊严
电话那头的秀兰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,那十几秒,对我来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我能想象到她此刻震惊、愤怒、失望的表情。
“老陈,你到底在说什么?你把话说清楚!”她的声音不再有关切,只剩下急促和不安。
我擦了一把眼泪,用尽全身的力气,把事情的来龙去脉,像挤牙膏一样,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。
从三个月前工厂倒闭我失业,到每天假装上班去商场蹭空调,再到今天被驱赶后一时冲动毁坏了那棵树。
每说一个字,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。
我说完了,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死寂。
我甚至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,我知道,她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老陈,你怎么能骗我这么久?这么大的事,你怎么能一个人扛着?”
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责怪我闯了祸,而是心疼我独自承受了这么多。
我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“秀兰,我对不起你,对不起婷婷……”我泣不成声。
“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。”秀兰很快就冷静了下来,她的声音变得果断而坚决,“你在哪?把电话给他们,我跟他们说。”
我把手机递给了李经理,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。
李经理接过电话,说了几句,大概是把情况和赔偿要求复述了一遍。
我不知道秀兰在电话里说了什么,只见李经理的脸色变了又变,最后他把电话还给我,冷冷地说:“你老婆让你在这里等着,她马上过来。”
等待的时间里,办公室里的气氛依旧凝重。
我像一个犯了错等待家长来认领的孩子,坐立不安,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
大概一个小时后,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,秀兰和我的小舅子,也就是她弟弟阿强一起走了进来。
秀兰的眼睛红红的,显然是哭过了。她看到我,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,只是快步走到我身边,握住了我冰冷的手。
她的手心很热,那股温度,瞬间让我纷乱的心安定了不少。
阿强是个实在人,他看到我,重重地叹了口气,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姐夫,你这事……唉!”
秀...兰没有理会我,而是直接转向李经理和那个律师。
“两位经理,我是陈立的妻子,秀兰。”她的声音不大,但很清晰,不卑不亢,“我丈夫他做错了事,我们认。给商场造成了损失,我们愿意赔偿。”
李经理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:“既然你们是这个态度,那事情就好办了。赔偿款,五万块,现在能拿出来吗?”
秀兰摇了摇头:“五万块,对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,不是一笔小数目。我们现在确实拿不出来。”
“拿不出来?”李经理的眉毛又拧了起来,“那你们来干什么?耍我们玩吗?”
“我们是带着诚意来解决问题的。”秀兰从她的布包里,掏出一个用手帕包了好几层的东西。
她一层一层地打开,里面是她所有的金首饰,一根结婚时我买给她的金项链,一对龙凤镯,还有一枚金戒指。
这些东西,是她最宝贵的财产,平时连戴都舍不得戴。
“这些,是我们家现在最值钱的东西了,应该能值个一两万。我们先押在这里,剩下的钱,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凑齐。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?”
秀-兰看着李经理,眼神里充满了恳求。
我看着那些金首饰,心如刀绞。那是我和她爱情的见证,现在却要用来为我的冲动和愚蠢买单。
“姐夫,别担心。”阿强在我耳边低声说,“我来的时候,已经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取出来了,一共三万块。我跟秀兰姐说了,先帮你把这个坎迈过去。”
我猛地抬起头,看着阿强,又看了看秀兰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李经理看着桌上的金首饰和阿强递过来的银行卡,脸上的表情有些动容。
他可能见过很多胡搅蛮缠的顾客,但像我们这样砸锅卖铁也要承担责任的,大概是第一个。
他和律师对视了一眼,低声商量了几句。
最终,律师开口了:“看在你们态度诚恳的份上,我们可以做出一些让步。”
“这棵树的实际购入价是八万八,我们原本的索赔金额是五万。现在,我们可以给你们一个折扣,三万八。这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。”
“另外,这些金首饰我们不能收。你们先把这三万块交了,剩下的八千块,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去凑。但是要写一张欠条,并且要用你的身份证做抵押。”
三万八……虽然依旧是一个巨大的数字,但比五万已经好了太多。
“谢谢,谢谢你们。”秀兰连声道谢。
我看着她,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感激。
在缴纳了三万块钱,并签下了那张八千块的欠条之后,我终于被允许离开那间压抑的办公室。
走出商场大门的那一刻,外面的热浪扑面而来,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炎热。
我的心,比南极的冰还要冷。
回家的路上,我们三个人一路无言。
秀兰走在前面,我和阿强跟在后面。我能看到她的肩膀在一抽一抽地抖动,她在无声地哭泣。
我的心,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。
回到那个闷热的家里,婷婷已经睡着了,小脸上还挂着汗珠。
秀兰再也忍不住,扑在床上,放声大哭。那哭声里,有委屈,有失望,有对未来的恐惧。
我站在她身后,像一个做错了事的罪人,连安慰的资格都没有。
“姐,你别哭了,事情已经发生了,哭也没用。”阿强递给她一杯水,“钱没了可以再挣,只要人没事就好。”
秀兰哭了好一会儿,才渐渐停了下来。
她擦干眼泪,从床上坐起来,红着眼睛看着我。
“老陈,”她沙哑地开口,“从明天起,你别再装了。”
“你去找工作,什么工作都行,送外卖,当保安,去工地搬砖,只要能挣钱,只要是正当的,我不嫌你丢人。”
“这三万块,是你弟弟准备结婚的钱。我们欠他的。还有商场的八千块,我们一个月之内必须还上。”
“这个家,不能就这么散了。”
我重重地点了点头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“秀兰,你放心,我一定……”
“你别跟我保证什么。”她打断我,“我不想再听任何好听的话了。我要看你怎么做。”
说完,她就走进了厨房,我听到里面传来了切菜的声音。
我知道,她是在用这种方式,来掩饰自己的脆弱,也在逼着这个家,尽快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。
那天晚上,我一夜没睡。
我看着窗外的月亮,第一次如此清醒地审视自己失败的前半生。
我一直以为,男人的尊严,是体面的工作,是丰厚的收入,是能让妻女过上好日子的能力。
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,真正的尊严,不是靠谎言去维系的虚假体面。
而是在你一无所有,跌入谷底的时候,还有勇气去承担责任,还有家人愿意拉你一把。
那三万八千块,买断了我冲动的惩罚,也买回了我丢失已久的,作为男人的担当。
从第二天起,我脱下了那身不合时宜的西装,换上了最普通的短袖和长裤。
我不再去商场,而是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,开始真正地为生活奔波。
我去了好几个工地,但人家嫌我年纪大,力气小,不要。
我去应聘保安,但因为之前在商场的那段“不光彩”的经历,被人事经理婉言拒绝。
我试着去送外卖,但在烈日下跑了一天,才挣了不到五十块钱,还因为不熟悉路线被顾客投诉。
现实的耳光,一巴掌接着一巴掌,扇得我眼冒金星。
我这才知道,原来挣钱这么难。原来我以前是那么的无知和天真。
眼看着一个月的期限越来越近,那八千块钱的缺口,像一块巨石,压得我喘不过气。
秀兰也开始想办法。她白天在超市上班,晚上就去领一些手工活回家做,经常忙到半夜。
她的手,因为长时间穿珠子,被细线勒出了一道道血痕。
我看着她疲惫的样子,心如刀割。
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,转机出现了。
那天,我路过一个正在装修的店铺,看到门口贴着招聘小工的告示。
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了进去,工头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汉子,姓刘。
他问我会不会干活,我说我以前在工厂干过,钳工、电工都懂一点。
刘工头让我试着接了个电线,看我手法还算熟练,就点头答应让我留下来试试。
一天一百五,管一顿午饭,虽然辛苦,但对我来说,已经是天大的恩赐。
我终于有了一份真正的工作。
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,四千五百块钱,一分不少地交给了秀...兰。
当我把那叠被汗水浸湿的钞票放在她手上时,她看着我满是灰尘的脸和磨破了皮的手,眼圈又红了。
但这一次,她的眼泪里,没有失望,只有心疼和一丝欣慰。
“老陈,辛苦你了。”她轻轻地说。
这一句话,比任何的赞美和奖励,都让我觉得温暖。
第五章:风雨后的那片荫凉
有了稳定的收入,家里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压抑。
虽然每天累得像条狗,但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。
我们省吃俭用,终于在期限的最后一天,凑齐了那八千块钱。
那天,我和秀兰一起去了环球中心。
再次踏进这个地方,我的心情很复杂。这里曾是我虚荣的“避难所”,也是我尊严的“刑场”。
我们直接去了后台的办公室,李经理和那个律师都在。
我把那八千块钱,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,然后把那张欠条拿了回来。
“李经理,钱我们还清了。”我看着他,平静地说道。
李经理看着桌上的钱,又看了看我和秀兰,眼神里少了几分当初的凌厉,多了几分复杂。
“你们……还真凑齐了。”他似乎有些意外。
“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。”秀兰说,“我丈夫做错了事,给你们添了麻烦,我们再次向你们道歉。”
说完,她和我一起,向着李经理和律师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他们俩都愣住了,似乎没想到我们会来这么一出。
“行了行了,事情过去了就算了。”李经理摆了摆手,语气竟然缓和了不少,“你们也不容易。”
他顿了顿,突然问我:“你现在在哪里高就啊?”
我愣了一下,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:“谈不上高就,在工地打零工。”
李经理沉默了片刻,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。
“这是我们商场后勤部王主管的名片。我们这里最近缺一个电工,负责日常的线路检修和维护。你要是有兴趣,可以去他那里试试。”
我惊讶地看着他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你……你这是?”
“别误会。”李经理扶了扶眼镜,恢复了他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,“我只是觉得,你懂技术,去工地太屈才了。而且,我们商场也确实需要一个靠谱的电工。你毁了我们一棵树,就罚你来给我们当园丁,也算扯平了。”
虽然他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不近人情,但我知道,他是在帮我。
我接过那张名片,感觉它有千斤重。
“谢谢你,李经理。”我由衷地说道。
“不用谢我。”他指了指秀兰,“要谢,就谢你有一个好老婆吧。”
从商场出来,我和秀兰走在阳光下,心里却是一片敞亮。
我紧紧地握着秀兰的手,千言万语,都化作了沉默的感激。
后来,我真的去了环球中心的后勤部,凭借着以前在工厂里学到的手艺,顺利通过了面试,成了一名正式的电工。
我的工作,就是维护整个商场的电力系统,包括那无处不在的空调。
有时候,我会站在一楼大厅,看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,想起那个夏天,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。
我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坐在这里,因为这里的每一寸清凉,都有我付出的一份汗水。
那棵被我掰断的龙血树,早就被移走了,换上了一棵新的,长得更加枝繁叶茂。
但我每次路过,心里都坦坦荡荡。
它不再是压垮我尊严的凶器,而是一面镜子,照出了我的懦弱,也照见了我重新站起来的勇气。
婷婷顺利地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。
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,她抱着我说:“爸,你是我心里最了不起的英雄。”
我抱着她,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。但这一次,是幸福的泪水。
我们用攒下的钱,还清了小舅子的三万块,然后买了一台小小的空调,装在了婷婷的房间里。
安装好的那天晚上,我们一家三口挤在那个小房间里,感受着那股来之不易的凉意。
风扇吹出的风,清凉而温柔,像秀兰的手,抚平了我心里所有的伤痕。
生活就像那个酷热的夏天,总有让人喘不过气的时候。
你可能会因为一时的困窘,去追寻一片不属于自己的荫凉,甚至会因此犯下错误。
但真正的清凉,并非来自外界的施舍,而是源于家人在你跌倒时伸出的那双手,源于你重新扛起责任后内心的那份安宁。
我们为那棵树付出了代价,但我们也在那场风雨之后,重新修补好了这个家万德资本,找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,那片最安稳的荫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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